我們打從骨子裡就知道,我們需要空間,需要暫停,就像休止符讓樂曲有了共鳴和表情。這就是為什麼有些作家會在頁面留下很多空白處,給句子還有他的讀者一點呼吸空間。連聖經中的十誡,唯一用「神聖」(holy)來形容的字,就是安息日。〈民數記〉裡記載,神發現一個人在安息日撿拾木柴,就判了他死刑。

遵守安息日,暫時什麼都不做,在我生活裡是最難的一件事。我寧可放棄吃肉、喝酒、或性愛,也不願意失去檢查電子郵件、或想工作就工作的能力。我告訴自己,如果今天不回覆訊息,明天要回覆的訊息只會更多。雖然說實話,克制自己不發訊息很可能會減少收到的訊息。但我如果抽空休息,就會莫名其妙相信,其他時間我將趕工趕到喘不過氣。

只是,不管什麼時候,只要最後我勉強自己離開辦公桌一天,放下工作的時間愈久,工作成果愈好,而且總是如此。

據說,聖雄甘地(Mahatma Gandhi)有天起床後對周遭的人說:「今天會很忙,我恐怕不能冥想一小時。」他的朋友嚇一大跳,甘地居然破天荒要違反自己的紀律,「我要冥想兩小時,」甘地接著把話說了清楚。

有次我在一個電台節目提到這件事,一名婦女打電話進來,語氣明顯不耐煩,她說:「一個住在聖塔巴巴拉的男性旅行作家來講找時間休息,說得真是好聽。可是我該怎麼辦?我是一個媽媽,準備開業做點小生意,哪有閒情逸致一天靜思冥想二小時。」我想告訴她,最忙的人最需要讓自己暫停、喘氣。很多研究發現,壓力會傳染。只要這個可憐、負擔沉重的媽媽肯請她丈夫、或母親、或朋友來幫她照顧小孩,一天只要三十分鐘就好,我相信她休息回來後會更有活力,更愉快地與孩子相處和打理生意。

如果負擔得起,有些人企圖在鄉下找塊地、或買第二棟房子度假。但是,像我們大多數人沒錢買昂貴的房地產,或許,在一週間的工作日裡找到另一個空間比較容易。現在是移動和連結的時代,如馬克思在另一個脈絡中說的,「空間」已經被時間消滅,我們感覺好像隨時隨地能夠與人聯繫。當地理快速進入我們的掌控之時,時間也愈來愈殘酷地壓迫我們,我們愈能與人聯繫,就愈失去與自我的聯繫。當我離開紐約市,到京都的僻巷時,我就知道在金錢、娛樂、社交生活和明白可見的前途上,我會愈來愈窮;但在我最重視的日日時時的時間上,我將更加富有。

放空身心壓力

有一天,我從法蘭克福飛到洛杉磯,坐在我旁邊的女子來自德國,跟我寒暄幾句後開始靜坐不語,接下來十二個小時,她什麼都沒有做。我睡覺、翻小說、上廁所、還把螢幕選單從頭滑到底。而她就只是坐著,沒有打盹,但顯然非常平靜。

飛機開始降落時,我鼓起勇氣詢問,她說她是社工員,工作非常累,現在她要到夏威夷度假五週,這是她在柏林生活的最佳調劑。她喜歡利用飛行時間放空身心壓力,抵達夏威夷時才能處於清醒狀態,準備好享受休假日。

我自嘆不如,我太常把假期當成只是換種工作習慣的方法,努力籌劃行程、安排火車票、關心時間有多少勝過關心品質有多好。飛行永遠是我補讀工作相關資料和補看電影的機會,而那些電影在影城放映時,我從來沒有想看的念頭。我把自己弄得像工作時一樣瘋狂忙碌。

我從紐約飛回到加州時,試著模仿上次鄰座朋友的作法:盡量放空。當我回到家後,尚未調整時間的手錶指著凌晨三點,我卻感覺頭腦清楚,精神飽滿,很像睡前我選擇不看YouTube 或讀書的那個小時,我只把所有燈光熄滅,讓自己沐浴在音樂裡。第二天早晨醒來,感覺自己像窗外的世界一樣清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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